推荐一个非常出色的个人摄影网站 周密摄影 http://www.dancingmind.net/ 黑白照片, 一级棒 ONE NIGHT with HOMELESS From left: Rarah, Amily, Tex 4月7号,我无意中认识了一群在W4地铁站附近的流浪黑人, RARAH、TEX和AMILY。在和他们的头儿RARAH聊过一 阵之后,我决定花点时间来了解他们,第一步就是: 在4月13日(星期六)和他们在街头露宿一晚。 Rarah: "New York is a great city. BUT, it's fucked up! fucked up! " 4月10号我去参加了他们的一个争取JUSTICE和RESPECT的聚会。 聚会是在一所教堂的地下室里进行的。刚走进地下室的时候, AMILY正在那里正听一位老年妇女诉说着什么,还不时认真地在 本子上记录着。会议是由当地的一个民间慈善团体“PICTURE HOMELESS”发起的,与会者共有12个人,大多数是无家可归者 和曾经的无家可归者。大家围坐了一圈,在聚光灯下认真地讨论了 为无家可归者争取各项权益的事情。会议进行了两个半小时。给我 印象最深的是爱米丽的举动,她看到我去参加似乎是难以置信。在 后来的整个过程中,她一共问了我四次同样的问题:“你为什么会 来?”、“你不会以为我撒谎吗?”、“你真的没想到我会骗你?” 我说:“如果认为你会撒谎,我就不会来了。”她听到这话就跳了 老高,紧紧地抱我连声地说谢谢。这虽然只是件很小的事情,但 “爱米丽们”对诚实、信用的那种珍视,有些锦衣华车的人并不一 定会有。这也是一种奢侈。 不知为什么,我居然从礼拜三开始就准备了起来,似乎是要去作一次 长途旅行。我反复地考虑着该用什么器材,该穿什么衣服,该带多少 钱。还想象着那晚可能会发生些什么。。。期待中,带着些许兴奋和 不安。 Amily: "I always kiss my brother." 星期五。我早早地上床睡了个好觉,次日中午,去108街上的麦当劳 饱饱地吃了顿“大早餐”。擦试了CONTAX G2和28MM的镜头;根 据习惯的拍摄距离,用测光表反复测试了使用SUNPAK小闪灯时的光 圈数值;在那个军绿色小挎包里装进了5个TRI-X胶卷。我套上一条3 个月没洗的外裤,披上带有斗帽的风雨衣,取出一个旧钱包放入20元 钱、一张驾驶证和一张地铁卡。然后锁门,开路。 西村(WEST VALLEGE)位于曼哈顿西下城,它以各色餐馆、酒吧、 夜总会和另类商店而著称。这里的街道不如中、上城那样南北东西向 地笔直,而是相对地狭窄而没有规律。区内基本上没有高楼,街两旁 的建筑也全是暗红色的砖石楼房,基本上都有百年左右的历史,外墙 上挂着一行行防火铁梯,锈迹班驳;临街的门面也大都没有经过刻意 装修,空气中透着一股玩世不恭和迷幻莫名的气息。 WAVERLY,是一个被废弃了的小电影院,就在西村W4街地铁站的 出口处,美国大道上(Ave. of America)。它的对街是一个用铁丝 网围起来的篮球场和两个掌式壁球(HAND BALL)场,大群年轻黑 人都经年累月地聚集在那里,既有打球取乐的,也有做其他买卖的。 往东再走过两个街口便是华盛顿广场,它既是著名纽约大学(NYU) 的地标,也是恶名昭彰的“贩毒公园”。RARAH的“家族”就寄居在 WAVERLY电影院门口的招牌下。 4月13日,2:30PM,我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半小时来到了那里。先 从街另一头的地铁站出来,隔着马路观察了一下对面的情况: WAVERLY门口没有一个人,地上只有几只空空的塑料周转箱。我绕 者着周围的街道转了两圈,还是没有发现RARAH他们,于是我便在对 面的一个儿童游戏场里坐了下来,眼睛却一直没离开过WAVERLY。 3:00到了,我决定到WAVERLY门口等。这时,那里已经坐着了一个 我没见过的无家可归者,一看就知道已经醉了,他手里抱着一大瓶用 纸袋包起来的啤酒还在不停地喝着,歪斜的嘴里淌出长长的涎水,他 冲着站在门口等人的一个白人男子恶言叫骂着,眼里带着无力的凶光。 那个白人男子被骂得不知所措,转过身无可奈何地对我歪了一下头。 20分钟后,RARAH回来了,我叫住了他。 “啊!你来啦!今晚和我们一起过夜吗?” “那当然!” 握手拥抱过后,我拿出了上周末为他们拍的照片。他兴奋地翻看着。 我问: “AMILY呢?为什么她没来?” “AMILY? 谁是AMILY?” 我指了指照片中的她。RARAH轻描淡写地说: “噢,她叫EASY,两天前,被警察逮捕了。” “啊!为什么?” “没什么,她被怀疑在公园里卖毒品。” 说着,他把我带到了WAVERLY旁边的一家皮件店的门口。那里,一个 长得和AMILY很像的黑人女子正在为店家招揽着生意,她不停地对着 路人高声地吆喝着: “LAST 2 DAYS,LAST 2 DAYS!” RARAH把我拍的相片得意地递给她看,然后给我们互相介绍认识。我 看见她的脖子上纹了个女孩的名字,就问她: “你叫LISA?” “不,这是我女朋友的名字。” “我叫BUDDHA。” Buddha: "Last 2 days, Last 2 days ......" BUDDHA是新泽西州人,是个同性恋者。她的女朋友半年前也被警察 抓走了,问她为什么,她只跟我说LISA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 地方。她不知道LISA什么时候可以被放出来。这半年来BUDDHA一直 在曼哈顿闲逛,没有固定工作。昨天,她被这家皮件店的老板雇佣了, 为期3天。因为这家店要作关门前的大甩卖,需要一个人在店门口大声 提醒路人。也许是纽约人见多了这类真真假假的“大甩卖”,所以基本 上没有一个人对BUDDHA的叫喊产生丝毫的兴趣。但BUDDHA还是在 那里声嘶力竭地喊着,那么地恪尽职守。她要这样一直喊到晚上9点, 总共是9个小时,老板付她的薪水是每小时6.5美圆。她说她实在不行了, 嗓子都快冒烟了。但她也愿意做点事赚点钱,而不愿意无所事事地闲晃 一天。BUDDHA把我带到商店的橱窗前,指着里面的一件标价129.99 美圆的皮制口袋裤不无羡慕: “要是今天老板能把它送给我该多好啊!” 她说她现在十分想念LISA,不知道她在狱中怎么样了。她把右手伸到我 的眼前,指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说: “我们已经结婚了。” Buddha: "I'm soooooo hungry." Tex and Buddah 当我再回到WAVERLY时,TEX刚好推着一辆布斗车回来了,斗车上 铺着一块板,上面整齐地排放着几十本过期杂志。今天,他不知从哪 里弄来了一顶小丑戴的条纹高帽。和其他人一样,TEX不是他的真名, 可能是因为他是得克萨斯州人。 TEX还有一个外号叫“BLADE”,我猜那可能是他常用的武器。TEX 离开家乡年已经10年了,在此期间从没有回家看望过父母和家人。他 是一个比较沉静的人,衣着比较整洁,一双白色运动鞋擦得一尘不染。 他几乎不谈他的过去,整日里都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听着收音机。 但从只言片语的交谈中我可以肯定他一定坐过牢,而且不止一次。上 次拍照时我曾问过他为什么选择住在街上而不去收容所。 Mr. Tex 他说收容所是为畜生修建的,而不是为人。因为在那里,人们根本得 不到丝毫的尊重,管教人员对人比对待畜生还不如。他们实际上是把 被收容的人当成是获利的砝码。TEX说他宁可露宿街头,这样来得更 轻松自在。我问他为什么不去找个工作,他的解释是:当你从监狱里 出来后,你居住的社区容不下你,邻居门会想方设法让你呆不下去。 找工作时,人家一定听说你有这类历史避之都不及,哪里还谈得上信 任你。TEX自认他是一个干净整洁而有头脑的人,现在只是在静静等 待着时来运转。 天色越临近傍晚,周围的行人就越加熙攘起来,各色的霓虹招牌也闪 烁了起来。真正的西村世界才刚刚开始苏醒。我、RARAH和TEX坐 在WAVERLY的门口,默然无言地看着过往的人流,心情是那么地 平静,仿佛周围的一切与我们毫无关系。这时,先前骂人的那个醉汉 从我们身后的墙角爬了起来,睡过一觉之后,他的五官也变的清楚了 许多。RARAH向我介绍:他叫LEROY。 Mr. Leroy LEROY今年56岁,据说是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读的是工商管理。 他懂4国文字:英文、法文、西班牙文和阿拉伯文。多年前因为家庭 纠纷枪杀了他的女朋友和另外一个人。12年后从监狱里出来,他的 前程也就毁了。于是就开始了酗酒。他整天抱着各种酒瓶在人行道上 踉跄着扭动身子,紧紧地跟在过往女士的身后胡言乱语。趁LEROY 还有点清醒的时候,我和他聊了起来,但是他几乎没有一颗牙的嘴里 永远淌着涎水,我很难听清楚他在说什么。LEROY在曼哈顿其实有 地方住,而且还相当不错,说着他从口袋里抠出一张名片,说: “我就住在这里。”名片上写着:LA SEMANA HOTEL,NYC'S #1 JACUZZI-ROOM HOTEL。这是一家有豪华欧式房间的旅馆。我表示 出难以置信。RARAH说这是真的,LEROY是在那里有个房间,而且 不用付一分钱。因为LEROY用为他们干活而换取的。到最后我还是没 有弄明白,象他这样一个露宿街头、终日神智恍忽的醉汉能做些什么 事情?RARAH给LEROY看了我拍的相片,LEROY也要我为他拍, 拍了几张以后他把我紧紧抱住,对我说: “I LOVE YOU。I LOVE YOU。” 然后把涎水亲得我满头满脸。忽然,他又表情一变,冲着我说: “I KILLED MY WOMAN, IN BED。” 酒,被他们叫做“GASOLENE”,这是他们一天中比食物更重要的东 西。他们的身边总是会放着一瓶各种各样的酒,但以啤酒为多。要开 启一瓶新酒前,在场的每个朋友都要在瓶底拍一下,所以,他们也总 要我也拍一下。RARAH说这样才是一家人。这群人聚在一起,大多 数时候都是在吼叫着满口脏话,还不时会爆发出激烈的争吵。这在旁 人看来有点恐怖,往往避之不及。但我慢慢地发觉,这其实是他们一 种主要的交流方式。他们大都比较直率,几句话骂完后就会马上笑脸 相迎、称兄道弟,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所以当TEX与JAMES为一 瓶啤酒吵到差点要大动干戈时,路人纷纷绕道而走,而我坐在两人中 间哑然失笑。 Mr. James JAMES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很帅的黑人,但他已经38岁了,有5个孩 子,最后的两个还是双胞胎。第一面见到他时,他正在几个街口以外 的CHASE银行外为进出的顾客开门,以期待着会有人在他的小纸杯里 丢下几个钱。刚结束生意回到WAVERLY门口时,他是一个兴高采烈 的人,大背包里的录音机把摇滚乐放得山响,他坐在路边不停地吃着 东西,不时大声评价着过路姑娘的胸脯和屁股。他还大骂TEX没出息, 只知道坐在那里等待和唉声叹气,不知道要去积极地争取改变自己的 命运。但话音还未散,他自己就耷拉了下去,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 眼里充满了仇恨和无奈。他说最近几天来霉运不断,首先是女朋友离 开了,也不接他的电话。我说既然关系结束了,你可以重新开始啊, 象你这样一个花花公子,还愁没女孩子?他说: “I JUST WANT HER, ONLY HER,THAT WOMAN!” 另外一个打击是:他的一辆自行车被偷了,为此,他丢了那份仅上了 一天班的工作--单车信使。他需要这个收入去抚养那5个孩子。他 怀疑是一个熟人干的。说起来,他目露凶光、咬牙切齿: “我现在是一座火山,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喷发。我要找到那个 人,你看到我的手了吗?我很在行,一定会干得很漂亮的。” 我丝毫不怀疑他的能力,因为他进监狱的次数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Mr. Tex 随着夜幕的降临,我渐渐地发觉我把自己放在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 虽然我作了最低姿态的打扮,但是在一群黑人无家可归者中间,一个 干净的亚洲人显得如此的突兀。而且天越晚,我就越发明显。 7:40,其他人都陆续离去办事了,WAVERLY门口就剩我和TEX静 静地座着。这时,来了3个二十多岁的黑人男子,为首的一个膀大腰 圆,反扣着一顶棒球帽,标准的黑帮打扮。他径直走到我前面问我: “YO,这些书是你卖的吗?” “不。” 他转向TEX: “YO,是你在卖?” “不,是RARAH的。” 那黑人把TEX叫过去耳语了几句,然后就在旁边坐下。我预感到了些 什么,就悄悄地把照相机塞进了风衣口袋。这时,我奇怪地发现TEX 突然把正唱得好好的录音机翻了过来,拿出一把螺丝刀在那里捣鼓了 起来。不一会,3个黑人离去了。我问TEX: “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 然后他说: “他们是冲你来的。那人问我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你把照相机放 起来是对的。” TEX接着问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修录音机吗?你看到这螺丝刀到没有?我已经准 备好了,一旦他们对你有所动作,我就上了。” 其实,对我感兴趣的并不只是帮会的人,还有便衣警察。TEX指着对 面街角站着的一个穿灰衣的白人说: “他盯你已经很久了。” “为什么?” “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们想弄清楚你是不是在和我们做些什么, 二,是想注意是不是我们会对你做些什么?” 大约8:20的样子,一个四十多岁、身材高挑的黑人妇女抱着一个纸箱 来到了WAVERLY,她门牙缺了3颗,右颊有一道尺把长的刀疤。她 就是鼎鼎大名的“PAM”--PAMELA,RARAH的女朋友,这个 家庭的真正主人。上次来的时候我见过PAM,大多数时候她都很沉静, 当高兴起来时,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会十分地丰富,一种妩媚常常会 诧然闪现。她年轻的时侯一定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女人。 Miss. Pamela PAM出生在纽约的布朗克斯区,和RARAH已经有了8个孩子,那些 孩子现在都住在她妈妈家里。1980年,她和儿子在一家超市前与几 个警卫发生了纠葛,因为他们怀疑她偷了超市的东西。纠缠中一个警 卫用刀片割伤了PAM的右臂和右颊。她儿子就用刀杀死了那个警卫, 而PAM也当即拧断了另一个的脖子。为了保护儿子,PAM对警察 承认了两个人都是她杀的,为此,她坐了8年的牢。(这里我推算 了一下,发现在时间上有些出入)。PAM向我描述了一些她的牢狱 时光,时而眉飞色舞地说着她在里面怎么样制服了一个象牛一样高大 健壮的白人女囚头;时而又变的咬牙切齿,她说监狱里的狱警没有一 个是好东西,象强奸女囚犯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有的狱警在开饭 的时候从小窗里送进去的不是食物,而是生殖器,如果没有人为他们 口交,后果将是所有囚室里的人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PAM伸出双 拳给我看,她说她在里面没有少和狱警打架,以至于拳头的关节都已 经变形了。 前不久,PAM又卷入了一场官司(当然,这只是她的一 面之辞):她要状告这个区的一个白人警官。她说那天她正站在街口 无所事事,那个白人警官突然毫无缘由地冲过来卡住她的脖子,把她 的头直往墙上撞;然后又把她的双手紧紧地铐住,把整个人掀翻在地, 拳打脚踢。 PAM说: “那个时候我只有把身体团起来,绷紧肌肉,面带笑容地任他撒野。 我心里想的是,你可以伤害我的身体,但无法伤害我的SPIRIT。” Pam and Rarah 这是一个沉着坚毅,既心狠手辣又满怀慈爱的女人。PAM来到 WAVERLY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RARAH他们储藏在篓子里的食 物。她说如果她不来看,那些东西变酸了变臭了都没人会管。然后她 又拿起扫帚,把门口的废纸烟蒂和酒瓶都打扫到了街角的垃圾篓里去。 PAM抖这一条毛毯说,这么臭,以后不准TEX再盖别人的毯子。PAM 在这里是说一不二的,没人敢和她顶嘴,包括RARAH。其实PAM 不是没有家,她之所以选择每天晚上来这里露宿街头,只是心里放不 下RARAH,用她自己的话说: “我不希望那些坏小子利用MY MAN。” 在PAM面前,RARAH也总是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虽然他也常常 顶嘴,但最后总是不得不嬉皮笑脸地在众人面前大声承认: “YES MAM,YOU ARE THE QUEEN OF THE STREET。” 在PAM的威严下,他好象也十分享受这种被关怀的滋味。RARAH 悄悄地把那3个黑人来找我的事告诉了PAM。PAM走过来跟我说: “不用担心,在这里你很安全。如果谁冒犯了我们这个家庭中的一 个人,他就是冒犯了我们所有人。。。” Mr. Big Red BUDDHA终于喊完了那9个小时的最后一分钟,她攥着一把钱和一瓶 啤酒一下就瘫倒在我们身后的海绵床垫上。TEX从裤袋里搜出一个小 塑料管,从身后给她递了过去。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是扭头过去 看BUDDHA在干什么。我们4个人坐在前面就像是 一道屏风一样,她从小管里倒出两颗浅黄色的小药片,放在手心,同时 摸出了一 只打火机。。。她看见我在看她,忙说: “快别看我,这是不好的东西。” 我慢慢发现:他们所有的人对警察都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敏感。即使是 在睡觉的时候,他们仿佛也能看到警车的出现,虽然警车可能还远远 地在对面的路口。只要他们其中的一个人看到警察或警车,就会马上 通报给所有人,然后那些酒瓶和其他神秘东西就会眨眼见消失。 11:00PM,一辆警用面包车停在了我们面前。两个中年警官手扶在 枪把上向我们走来。“LET'S GO! LET'S GO! MOVE! EVERYBODY!” 当时我心想:难道我们要被他们带到警察局去?这一夜就怎么结束啦? OK,被逮捕也是一种经历。其实警察并不是要逮捕我们,只是要赶我 们走。他们说我们这里聚集了太多的人,还有太多的酒精。RARAH 一直在和两个警察打着马虎眼儿,看来他们本来就非常熟悉。最后, 警察只命令把乱摊在外面破烂东西全部收拾到墙脚,这才鸣着警笛 扬长而去。 子夜时分,西村的街上似乎才刚刚开始达到高潮,行人的组成也慢慢 开始变了:成群结队招摇过市的,换成了些身上穿着各种金属环的朋 客、拖着乞丐裤倒带棒球帽的街头混混、还有穿着暴露搔首弄资的妓 女。。。天空突然下起了雨,路面象被洒了一层油,也闪闪烁烁地影 射出霓虹光来,整个街头的气氛变得更加暧昧和莫测。WAVERLY 门口的招牌下变成了路人紧急避雨的最佳场所。不断跑进来的人们把 我们挤到了最靠墙。又沉入醉态的LEROY和BIG RED(另一个更醉 的醉汉,来自宾夕法尼亚州)不知天高地厚地骚扰着一些躲雨的人, 有好几次,几个黑帮年轻人差点就对他俩拳脚相加。 1:30AM,又来了一批警察,他们表情严肃,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搜查 着我们的所有物品。他们找到了几乎所有的酒,然后全部把它们倒入 了下水道。他们还命令我们把海绵床垫丢出去,说是不能在街上睡觉, 就是睡也不能睡在床上。我们被驱散了LEROY、 RAY、 BUDDHA和 DIZZY LIZ(另一个黑人夜游女)背起自己的东西消失在了雨中,不 知去向哪里。我、RARAH、 PAM、 TEX和JAMES在边上晃了一圈 之后又回到了WAVERLY的门口。路过的行人中也有些好心的,有人 还特意去买了沙拉和三明治来送给我们;有的则把在馆子里吃剩的食 物、酒吧里喝剩的酒顺便丢给我们。在我们这个家庭里完全实行的是 “共产主义”制度。大家也很谦让。2:20AM,我和RARAH又去了 那家杂货店,我用身上仅剩的钱买了两瓶啤酒和一包最便宜的香烟, 还欠下了老板2圆钱。当我点烟的时候,RARAH说: “我们先只点一支,大家轮着抽。要不然在说话时香烟就白白烧掉了, 太浪费。” 当我们坐在那里无所事事的时候,常常会有几个神神秘秘的人走过来, 对我们其中的某个人悄悄地说上两句话,然后就一同消失在夜幕中。 我估计那都是些瘾君子,而RARAH他们也在做这些生意。就是这样, RARAH、JAMES都走了,PAM也被两个人叫走了。所以在 WAVERLY门口只剩下了我在照看东西,另外还有TEX。TEX昨天就 病了,高烧发到了近40度,现在他躺在我背后潮湿的水泥地上睡着了。 就在PAM前脚走还不到5秒钟,先前的那个壮硕黑人又突然像幽灵一 样出现在我的身边。他一声不吭地在我旁边坐下,脱下鞋,把穿白袜 子的双脚搁在鞋面上。 “YO,给我一支烟。” 他终于开口了。点着烟后,他又沉默起来,黑暗中两只发亮的眼睛发 着阴沉的凶光。忽然,他用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语调向我抛来了一连串 的问题: “你是什么人?” “来这里干什么?” “为什么要和无家可归者呆在一起?” “你所做的这些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工作的时候有人协助你吗?”。。。 我 一一回答过后,又是一阵沉默。他并没有在继续看我。虽然我并 没有惊慌,但内心却是比较紧张。因为我不知道接下来他会干什么。 半个小时过去了,我们都再没有说话,这段时间,我感觉得十分漫长。 终于,RARAH和JAMES回来了。不久,那个壮硕黑人就悻悻地消 失了。我问RARAH认不认识那个人?RARAH说不认识。但JAMES 说他知道那人,那是一个黑帮小头目,他是准备来抢劫我的。 Mr. Rarah and Tex RARAH大约只倒头睡了20分钟就一骨碌爬了起来,在我的身边坐下。 他的眼睛非常不好,点烟时两个烟头相对他也居然对不准。RARAH 生长在纽约的布鲁克林区,今年48岁。他父亲曾在美国海军服过役, 在RARAH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给他示范过 如何踩住老鼠,拎起尾巴, 然后把它摔死。RARAH后来成为了海军陆战队的战斗机飞行员。在 当兵的时候,他就是一副吊儿郎当桀骜不驯的脾气。经常拿军令不当 回事。有一次他在空中飞得性起,就是不肯降落。地面指挥塔急了, 说如果你再不降落,他们就要把飞机打下来。RARAH在军中居然还 吸毒,并且还是一帮气味相投战友中的头。退伍以后,由于他有较好 的履历,所以被在曼哈顿42街的一家娱乐公司聘为经理。但是由于 他常在办公室里吸毒,所以不久就坐牢了。后来,他就有了批自己的 兄弟,也有了个外号:“THE ALL MIGHTY KING”。RARAH似 乎不太愿意详谈他的过去,每遇我问起细节,他总是含混过去。我问 他杀过多少人,他只是说:“MANY”,再问到底是几个?他还是回 答:“MANY”。 由于RARAH服过兵役,所以他现在每个月还能从政府领到两张支票, 用这些钱来抚养他的8个孩子。我曾问PAM: “为什么RARAH不愿意待在家中与孩子们在一起呢?” PAM说: “我们有时候也会回家看望一下孩子们,在家里住上一个晚上。但 RARAH就是待不住,第二天他就要回到街头去,他已经习惯了这样 的生活。” “RARAH说他参过军,已经尽过责任了,他现在不想再对任何人负 任何责。” 其实,PAM的话可能并不全面,因为RARAH反复地对我说自己是 个“FAMILY MAN”。他给我描绘过他的最大的愿望:有一套3室 1厅的大房子;然后有20个孩子(如果生不了可以领养);周末他会 把这些小孩子带到SIX FLAGS游乐园去玩耍;回到 家后他把他们一 个个都赶进浴室;在孩子们洗澡的时候,他就在厨房里为他们煮晚餐; 在他们用晚餐的时候,他和PAM就看大屏幕电视。。。RARAH坚信 自己不止是一个SMART MAN,而是一个BRILLIANT MAN。他说 他喜欢阅读、喜欢写作、喜欢有许许多多有创意的想法。他为了能让 “THE ALL MIGHTY KING”能永留历史,还想象着先把自己冷冻 起来,五百年后再重新复活。。。 一天中最寒冷的天气就是黎明前了,雨后的湿气从水泥地面上洇洇地 向人袭来,我不由得把裤脚扎起,拉上了脑后的帽子。街上的行人终 于渐渐地稀落了下去,西村也终于疲惫地沉沉睡去。而RARAH和我 还毫无睡意,坐在那里聊着天。我给他讲我的经历和我的想法,他也 给我说他的故事他的梦想,我居然发现在许多人生哲学和人生目标上, 我们有着惊人的相似。他憧憬着有一天人们之间能相互尊重和睦共处, 街头不再有暴力和血腥。他还对我说: “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愿意听我这种人的声音。当你拿着那些你拍的 照片回到我面前时,我心里在说:THIS IS MY MAN。认识你是一 种注定的机缘,这是一种BLESSING。。。” “以后等我有了房子,我要把你的肖像放得像海报那么大,然后挂在 我的客厅里,我会对来访的客人说:THIS IS MY BROTHER,THIS IS MY MAN。” 我说: “我也会永远记得这一夜,记得我们现在这样在一起并肩抽烟聊天的 情景。” RARAH非常喜欢我给他们拍的那些照片,他把照片到处拿给认识的或 不认识的人看,并把我介绍说:“HE IS MY PHOTOGRAPHER。” 他还鼓励我说我一定能够成功。他十分希望我给他拍的那些照片将来 能够出版,这样他也就能永留历史了。他说: “以后我们去中国找你的时候,很多人会认识我RARAH--THE ALL MIGHTY KING。” RARAH还有一个心愿,就是和PAMELA正式举行一次婚礼,不管 是在教堂还是就在街头。他说这个婚礼一定要非常隆重,要请许许多 多的朋友来参加,那天,他要让PAM穿上雪白的婚纱,自己也要穿 上黑色的燕尾服。。。我说你一定要通知我,我要来给你们拍婚礼照。 说着说着,我感觉RARAH的语调有点不对,转头望去,两行眼泪从 他刀创纵横的脸颊上缓缓流淌了下来,在远处街灯的映照下晶亮地放 着光。他给我复述着PAMELA在某天对他讲过的话: “在你将要死去的那天,我一定会在你的身旁,我要把你抱在怀里, 抚摸着你的头轻轻地告诉你:没事了,现在没有警察了,只有平和。。。” RARAH用颤抖的声音对我说: “I LOVE THAT WOMAN, I LOVE HER TO DEATH” 泪水还在不停地往下淌,而RARAH没有去擦过一次。 Tex, Rarah and Bill 6:00AM,天空渐渐地呈现出了青灰色,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送报 的车开始穿梭忙碌了起来,在我的感觉中,夜的恐惧正在退去,而安 宁正在缓缓走来。报亭前,一个开面包车送报的巴基斯坦人向我眨着 眼打招呼,我走到他的面前,他低声对我说: “你要小心,前两天刚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就在这里。。。” 而这时,从左边来了三个近二十岁的大男孩,其中一个领头的走到我 面前,我们的眼睛就相距20公分,他劈头就说: “你是警察!” “不,我不是!RARAH知道。” “RARAH知道什么,他是个瞎子。” 。。。。。。 “你为什么整夜都没有回家?” “难道不可以吗?” “你是李小龙吗?” “我不是,但我练空手道。” “我们注意了你一夜,你一直在拍照。照片,那是ID。” 说着他要把我衣服的拉链都拉了下来,好让他看清楚我衣服里面并没有 挂着警用徽章。RARAH这时发怒了,他冲着那孩子吼叫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我是这里的街头之王!” 而那男孩也十分嚣张,在他稚嫩的眼睛中闪烁着一种极力装出的杀气: “你是什么人?你已经老了,我才是街头之王,我的领地从这里一直到 42街。。。” RARAH似乎疯狂了起来,他居然用阿拉伯语狂叫着,我听不懂他在说 什么,把那男孩也吼得一头雾水。他们都在地上找着空酒瓶,一场恶斗 似乎一触即发。PAM这时走过来,把RARAH拉到了一边,然后又把那 男孩拉到一边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之后,那男孩和我们一一握过手后 就匆匆地离去了。RARAH似乎还心有未甘,颓然坐到了箱子上,嘴里 还在嚷嚷着。我过去搂了搂他的肩膀,他真的老了。 这时,又来了一个警察,他说下午3点将有个大头目路过这里,希望我 们把地面打扫干净,说着还塞给了RARAH五元钱。于是我们一起把两 个推车和其他杂物移到了别处,RARAH和TEX还把街角垃圾篓里的东 西也打包了起来。大家的情绪都很好。早行的人都出门了,一个住在附 近的爱尔兰人BILL,曾经的无家可归者,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BILL 慷慨地掏出了50元钱,让RARAH去买了3打啤酒,还有4盒烟。他说: “纽约是一个充满ANIMAL的地方,而这几位才是人。” 虽然BILL现在不再流浪街头,在附近的建筑工地找到了一份工,但他 还是喜欢不时来街头坐坐、与流浪汉们聊聊,这样会令他感到亲切和舒 服。 Mr. M 一个胳膊上纹着点38手枪的年轻人走过来和我们攀谈着,我只记得他 的名字中有一个M。他是住在布鲁克林的波多黎各人,共有4支点38 手枪。他对我表示出了异乎寻常的关注,一直要我跟他到马路对面的 掌球场去。PAM私下对我眨了一下眼,示意我不要去。直到我离开, M一直蹲在墙角盯着我。。。 Morning JAMES挪到太阳底下仰面八叉地又睡了起来;BIG RED在整理他的 内衣,他赤裸的上半身上,我看见了无数条大大小小的伤疤;PAM 和RARAH又争吵了起来,为的是另一个叫“DC”的人,DC把裤子 尿湿了,PAM让RARAH把他的裤子给“DC”穿,而RARAH不舍 得,PAM就大骂他小气,这么不互助友爱。。。 太阳爬高了,空旷的街道被照得明晃晃的,从屋檐下的阴影里望出去, 眼前的景物就像一块被洗白了的布,平面而没有细节。温暖的光线透 过衣服抚摩着我的背,额头上也渐渐沁出了细密的汗珠。BILL问我 知不知道这WAVERLY电影院以前很有名?我不知道。他说在70年 代这里曾是摇滚乐的天堂,BOB DYLAN常在这里演出。于是他们几 个就七嘴八舌地唱起了BOB DYLAN的歌,其中有一首大概叫 “TELL MY CHILDREN”,RARAH说: “我们这些人已经经历了太多,不要让孩子们接触那些坏的东西,不 要让他们重蹈我们的覆辙。。。” Breakfast Pam and Rarah 11:00AM。到离开的时候了,我们大家拥抱着互道珍重。我给相机 盖上了镜头盖,把小笔记本揣入口袋。笔记本上有PAMELA给我抄 下的一段BOB DYLAN的歌词: WHEN IT COME TO OUR FUTURE, THERE IS NO PAST. YOU WERE MY FIRST LOVE, AND YOU'LL BE MY LAST。。。 4/17/2002 New Yor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