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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11-25-2002, 10:57   #1
越野饼干
模糊派掌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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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种父亲生活(FW)

一直回避“回家”的话题,于是5.1没回去,暑假没回去。7个月210天,日日夜夜都是在南京,挂着考研的名头,不见无锡的山无锡的水,也不见无锡双亲容颜。偶尔打电话回家,听得那头母亲叨叨地抱怨,说父亲近日身体不佳,说父亲工作不顺,说父亲还是不争气,听着听着,就会黯然。
10.1,避无可避,回家。

父亲当年是个美男子,不如此,也难以赢得我母亲的芳心。79年的母亲,在送材料的时候见到了开铲车的父亲,一个正当妙龄一个血气方刚,一个丰姿绰约一个风华正茂,这样的描述让接下来的故事顺理成章。他们相见了他们相爱了他们不顾一切他们轰轰烈烈。我见过我父亲写给我母亲的血书。血书,多么夸张。但正是这张血书使一直反对这场恋爱的婆婆和阿姨最终退步,反角没有了,恋爱成功了----故事可以象一切观众预期的那样发展下去。

我问过婆婆和阿姨当初为什么反对这场在整个耐火材料厂沸沸扬扬的自由恋爱。她们老是说:过去的事了,问什么呢。被我逼急了,就说:你自己看看,你爸爸脾气有多倔。

我不得不承认我婆婆和阿姨在这上面的先知,就如我不能总是装做没看见父母间的裂痕。有些事情不可避免,如同我们必须成长。

我对父亲最清晰的认识构建在1998年,那年我高三,除了书本见到的最多的就是他的脸,朝夕相对。常常是早上刷牙的时候对着镜子就见到他嘿嘿笑,到后来笑得我心烦意乱,就说:爸你烦不烦?

笑脸隐去,消失了,我用牙膏泡沫在空空荡荡广袤一片的镜子上默写单词,泡沫顺着玻璃滑下来,于是我的脸呈现出惊人的七零八落。

当然开始我并不知道当时父亲病退。其实病退不过是下岗的一种比较体面而尊严的下台阶方式,象我父亲这种拿过劳模奖章的职工,病退免去所有人的尴尬。这些人包括我父亲、母亲、还有他们的领导。象所有的父亲一样,他伙同我的母亲向我隐瞒了这个事实。家长总爱徒劳地向孩子展示什么,或者不展示什么。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他显然更看重这种展示与不展示。

我说过是徒劳的,父亲们拒绝相信如果愿意我们可以几何状地成长起来。那阵子我天天接触政治书里的国企改革问题,一切经济理论以一种根深蒂固的姿态扎根在每个记忆的细胞里,等待在一场叫做高考的沦陷中奔泄而出。而它偶尔的逃逸让我捕捉了98年家中波澜不惊下某种波涛汹涌的气息。比如说家中饭菜父亲开始变的空闲起来,竟日竟日的待在家里无所事事,他的声音不在象以前那么洪亮中气不在象以前那么足;比如盘子里的荤菜分量在微妙的变少,父母还会故做不屑的说这两天他们想吃点清淡的于是把仅有的一点荤夹给了我,比如说在我伸手要钱的时候母亲会别有所指地对着我父亲在的大房间大声斥责我说:钱钱钱,我前辈子欠你什么了。这个时候父亲垂头丧气缩在沙发目不斜视看着电视,逼急了,报纸一摔,想骂,不敢骂。气冲冲出了家门,不过吃饭的时候,还是灰溜溜的回来。

我有没有说过我父亲是个老烟枪?我见过他结婚时候的照片,高大英俊还有微卷的鬓角和一口白牙,不难想像为何当年漂亮的妈妈愿意为了这种男人而和家庭坚决地做斗争。当然,那是20年前,20年后,现在的父亲象烟叶一样蜷曲起来,脸颊消瘦下去,骨头惊人的凸起来,全身的色泽,眼白,肌肤,还有牙齿,都拼命往一种烟渍的枯褐的毫无生机的颜色过渡。他变丑了,丑得让我正视他的时候都有一种心酸。小的时候他用宽厚的背背驼着我去买烟,现在他背着我偷偷地去买烟,买的时候,他说:老板,给我一包5块的烟。

除了烟,还有赌,这是我深恶痛绝的,却是他最能坦然自若的地方。98年父亲最大的消遣就是在午后去找牌搭子然后胡天胡地地搭长城。我在牌桌上仔细地看过他,这个男人天生不是打麻将的料,听牌的时候他会焦虑和,如果牌大了,他的手会不自觉的抖。于是他去拿烟,点着了,深深吸一口。人家打牌是心闲气定稳若泰山。他不行,他总在暴露他的心虚他的有所待。

事情爆发在高考的前两个月,回家的时候我看见母亲在剪他们的结婚照片,喀嚓一声,男女各一半。然后母亲指着小房间骂:你这死赤佬,那是女儿上大学的钱啊,你输了让我们两个怎么活啊,我要离婚啊。她眼泪横飞发髻散乱,当年的美女不过是孩子她妈。父亲在房间里骂你说谁啊你嘴巴里干净一点,要离就离谁怕谁啊。

我那天出奇地冷静。98年的父亲习惯于在打完麻将后聚精会神的和唠叨的母亲吵上一架,当然,如果不吵,我们会加菜,或者去馆子--赢钱了。我习惯了这种日子,用个文绉绉的词“麻木”,所以我走进了大房间,坐在沙发上,发呆。

我想我后来睡着了,因为后来的回忆都不怎么真实,好像三更半夜听到有人在床头哭,我以为是我妈,结果看到轮廓却是我爸。那种哭是无声的啜泣。晶莹的泪大颗大颗地从他那浸着烟渍却在夜色中分外清明的眼角渗出来,聚成一洼的时候那男人就用大巴掌一把抹去。你看,我的记忆肯定模糊了,我爸怎么可能在我的床头哭呢。

后来他们没有离成,离婚和结婚一样,都是一种冲动,冲动过了觉得还是不应该发生。理智第一,何况还有我。他们也没有解释什么,我说过的,他们喜欢徒劳地不向孩子展示什么。上大学前夕,父亲还是给了我5000块钱。我不知道钱从哪里来的,妈妈和奶奶闹得很僵,那些总经理副董的姑姑伯伯也不是很乐意见到一事无成的父亲,我不敢想像父亲是怎么借钱的,只好祈祷是他赢钱了,大赢。

其实父亲也不是老是坐麻将桌的,我有时会在沙发下找到什么《华东信息报》《江南晚报》,上面的招聘启事被划得花花绿绿,绿色是框,红色是叉,招聘的拒绝都是艳艳的,艳得刺人眼,扎人心。

我想起好几个父亲拿报纸回来的晚上,他会把自己关在阳台上,吞云吐雾。那个时候太阳掉了,灰色烟雾混着城市夹杂尾气的不安茫然情绪铺天盖地,父亲被吞噬在里面,没了。

后来电话响了,牌搭子来找人,消失的父亲又出来了,刁着烟下楼,缩了水的父亲在缩水,缩到一阶阶台阶下,变成了麻将桌旁固定的钉子。
  
  上大学之后,一年各种各样费用加起来过万,父亲不得不认真找工作。后来兼了两份,白天做一个小学的厨师,晚上在一个中学看门,于是他的日程被排满了,晚上6点骑车去中学,早晨7点再去小学,下午2点回家睡觉。

我不清楚父亲具体的工作(有是一次毫无恶意的不展示),仅有的几次假期见他的时候,他都是那种高三在镜子里的出现的笑容,脸更黑更瘦,烟渍更浓。

母亲在几封信里零星地提过父亲的工作,说中学值班室里只有一长硬床,很不舒服,半夜起来巡夜的时候听得见整个学校空无一人的澎湃感;讲小学烧汤要用桶来到水,锅大得可以把我放进去。然后母亲抱怨说:还是学不会照顾自己,在值班室烟一跟跟得抽,回来还是打麻将。那种语调,说不出是淡漠还是心痛。象一种复杂的感觉,混合心中软软的一点触动,还是长久练出的旁观者的若无其事。

相比之下还是父亲说的详细的多。寒假回去的时候,他向我绘声绘色的讲他的经历。他说:你别不信,无锡下这么大的雪本来就是邪门,风象刀一样,我还在教室边巡查呢,突然就看见雪地上有排脚印。我纳闷呢,这时候哪有人啊。于是就跟着走过去,走过去。天冷啊,我手却冒汉。后来到了梅花树下一看,嘿,一双绣花鞋!
又说:那小子见我们追过去,当然撒腿就跑,后来被逼到墙角,就狗急跳墙了,拿了把刀,幸亏你妈那天来陪我,我们左右一夹击,把那小子缴了。不过还是受伤了,你看,疤还流着呢。

又说:你知不知道那铲子有多大的柄,武打小说里少林和尚做菜的那种,气运千斤啊,看看,我手上肌肉都比以前发达了。然后他说“傻丫头,你哭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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