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铁师

要说新闻摄影圈里“发烧”的“大哥大”，我以为非中国日报摄影部主任王文澜莫属。
记得1990年夏天，我第一次在王文澜家作客，那一柜子的古典音乐CD从音箱中飘逸出的舒缓音符使我在对他的敬重中又增添了一些惊异。虽说我对音乐很热衷，却对古典音乐敬而远之。在挂着音乐指挥大师卡拉扬大幅画像、整洁有序的客厅里，王文澜给我一杯啤酒，他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坐在我的右边，把一块芝麻火烧掰开，在里面涂了许多花生酱，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
“晚饭你就吃这个？”
“你以为我应该吃什么？”他看了我一眼，眼镜片后面闪过一丝我道不明的目光。
随羊音乐的起伏，突然，他很投入地挥动了一下手臂，转过脸冲我狡黠一笑，刚才那一陶醉倏地荡然无存。
这是我第一次到他家，第一次认真地听了一下古典音乐，第一次感受他的世界。但他对我不愿深谈。
进入《北京青年报》干 摄影记者后，他开始对我说“真话”，我猜桢是我对新闻摄影的执著追求改变了他对我的某些“成见”，我们聊得渐渐多了，他埋藏在心底的许多事情渐渐地向我说了一些，由于工作的关系，我认识了许多新闻摄影圈里的老师和朋友，其中也不乏了解王文澜的人，从他们那里我又知道了不少王文澜不愿说的有关他自己的事情，包括他的少年时代、青年时代和他近几年的状况。在他把我带上音乐“发烧”这条“船”上后，我对他为何如此酷爱音乐有了更深的体会和认识。
一个人的经历越坎坷，内心世界越丰富，他对音乐就越有一种悟性和狂热的痴恋——假如他喜欢音乐的话。
有一次我对王文澜说，在吸普契尼写的歌剧《蝴蝶夫人》时，蝴蝶的扮演者、女高音卡拉斯的歌声深深感动了我，整部歌剧结束时，我发觉自己已经是泪水涟涟，他听了把眼一瞪，说：“那还不到家，我听到动情之处，泪象决堤之水，一泻千里！”
是的，我理解一个比我大十岁，多方面的经历比我丰富的摄影大师此刻说的“一泻千里”的含义，王文澜的弟弟王文扬与我闲聊中谈起，在听莫扎特的《安魂曲》，文澜双手紧握，浑身颤栗。王文澜为人谨慎，若不与他相处相知，很难感觉他内心的炽烈激情和一个真正男人的胸怀，还有那幽幽的柔情，他失去了许多人应该拥有或渴望得到的东西。唯有摄影和音乐在支持着他的脊梁。一个四十余岁的男人，他特殊的生活轨迹和遇到地古典音乐有着特殊的迷恋。为了他所热爱的音乐，他能不惜血本氢它们买下来，然后心满意足地骑着他那辆陈旧的“28”自行车悠悠地驶回家去。
去年夏天，王文澜去了一趟奥地利。在维也纳郊区，他拜谒了许多伟大音乐家的墓地。回国后，在为《爱乐》丛书写的《永远的乐章》一文中这样写道：
“我在拍摄中（拍摄音乐家的墓地——作者注）没有任何刻意修饰的想法，只想老老实实地记录下来就足够了，唯一的担心，就是怕拍虚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站在这么多大音乐家之中，他们的英灵好象都在我的周围，注视着我，两手真有点不听使唤。”
照片拍实了真不容易。
一个从事摄影20余年，一向以视觉角度独特、照片耐人寻味著称的摄影家在音乐大师们的墓碑前没了“想法”，足见他对自己膜拜的偶像的崇敬之情。
一位朋友这样说王文澜，他对音乐的痴迷已经演变成购买CD这一过程所产生的亢奋情绪。
这种情绪表现在对我犹豫不决是否应该“收”一张他认为应该“收”的CD时就成为了一种“霸道”。
“户子，这盘不要可以，你先买下，过两年我再原价买你的。”说着这话他把两只不大的眼睁到极限，脸上的表情分明在说：你识不识货？喜欢CD的人都知道，过两年这CD的价可能就涨了许多。于是我就“吐血”买了。
人，都有这样一种欲望，希望自己喜欢的别人也能喜欢。能与朋友分享是一种快乐。
好的或是优秀的照片，不论艺术类、纪实类还是新闻类，只要你受过音乐的陶冶，你会从图片中感受到音乐的韵律，尤其是成组的照片，就是一段段乐章，在这些乐章中读出你感受到的一个个音符，你被它们所激励、所震动、所感染。
这是王文澜对我说过的话。
王文澜不会说你服装穿得是否时髦，也懂搓麻什么的，他会跟着朋友们一起去歌厅、一起去夜总会、一起去打保龄球，但他仅仅是用自己独特的心去接受自己认为可以接受的部分。一首《明明白白我的心》早已被人们唱“滥”了，但让他唱，五音不全，旋律失准得令人忍俊不禁。跳“迪”是大家喜爱的，他可以在旁边“鱼目”混一下“珠”之后告辞而去，因为他不喜欢喧闹的环境，可一张迈克尔·杰克逊的LD（镭射影碟）《DANGEROS》（《危险的》）演唱专辑却让他赞叹不已。他喜欢静静地坐着去听去看去感受去追忆去幻想去哭去笑去默默承受愉快承受忧伤。
圈里人说他是一个“苦行僧”。是的，他的确是一个苦行僧，何以解忧，唯有音乐。
音乐陪伴着他，他和音乐相偎相依，矢志不渝。“我喜爱舒伯特的‘未完成’，我的摄影未完成，我对音乐的感悟未完成。”王文澜说。
望着他渐渐远去的宽厚背影，我的内心总不能平静，有时鼻子一阵阵发酸。
孤独的苦行僧，何时到“天竺”？何时成“正果”？

摘自《人民摄影》1995.9.6.卢北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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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问你是谁，我要和你真诚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