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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卫的前提
——陈侗采访张海儿
作为摄影家，张海儿和当代艺术有着较为密切的关系，他因此而在摄影上作出了种种令人惊叹的跨越。过去，人们把他当成摄影界的前卫人物，而现在，他告诉我们的却是“前卫”在中国的教育背景下如何成了一则社会神话。
陈：这两年前卫艺术开始由地下走到地上了，突然变成多数人的事了，本来一个退避三舍的东西，现在大家都在追逐，觉得有做头了，于是我们想探讨一下……
张：这就像过去人们探讨同性变都退避三舍，现在都有意无意地暗示自己是同性恋一样，时尚创作者尤其如此。
陈：我想问你，这个问题对你来说构不构成一个问题？首先，你认为今天在中国有没有叫作“前卫”的东西？
张：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首先必须弄清楚概念的界定。这个前卫，是历史地来看，还是像目前大家泛泛认可的那样一种笼统，想当当的设定？因为前卫，avant-grade，这个运动实际上是属于一定历史时期的。它肯定不产生在德拉克洛瓦时代。或者更早，或者再晚，包括印象主义时代都没有人说自己是前卫运动。所以我想还是要弄清楚我们在讲什么。显然，现在讲的就是这样一个前卫，就像现在每个人都在说的：啊，这是一个前卫艺术！对我来说都是一些屁话。我在电视上看到那些主持人，他们碰到任何事情，他们无法解释的现象，他们最好的一个方式就是：啊，这就有点像前卫艺术那样啊。整一个概念大混乱，根本没有人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前卫里面有没有假的，当然有。假前卫在现在，一个明显的现象就是忽然一下子找到了当代艺术很多晦涩的语言。那些老艺术家忽然说：“我也走当代艺术之路，其实我也是能够欣赏当代艺术的，但是你必须美。”单是这句话就有问题，实际上他是站在他的一个古典美术教育立场上说这句话，是不是？所以就会看到这些艺术家也做当代艺术，比如说，一艘航行在调色板上的轮船，一种超级拙劣的东西，美术学院油画系的经典作品。这些人，你经常看见他们写文章，都是说如何站在当代艺术这边的。现了现在，最糟糕的情况是什么呢？实际上有很多人在做所谓当代艺术作品，这个当代艺术是有一个限定的，是某一类东西。我们忽然发现在西方的当代艺术里面有很多语言是晦涩的。有一些人钻了这个空子，就是大家一下子推动了对一个产品的标准识别，于是 很多作品就在这个时代产生了。你现在放眼望去，无论是杂志上还是在现场展出的东西，别说你不了解它的语言，实际上作者自己也不了解，但是他就那样做了，因为他必须做那样一个东西，必须加入当代艺术生活。本质上我是一个反对美术教育的人，但是我仍然觉得艺术确实是一门职业，就是说需要一个过程，因为艺术爱不会没来由地去做一件事情。我很怀疑那些没来由做出一件当代艺术作品的人，他们是怎么一回事？
陈：你的意思是说不存一个从事当代艺术的行业，对吗？
张：我觉得存在。但是艺术这个领域跟别的领域比起来有一个特殊性，就是说我们还相信艺术是一个精神表达的领域 ，而不仅是画廊的销售。如果我们承认这一点，那么它必须有这样不变的一个东西。不管当代艺术作品里面阐述了哲学的思考还是理性的分析，不管里面有多少这样的成分，基本上它还停留在一个提问题的方式上面。如果真正要去思辨的话，应该用语言而不是用造型艺术。有很多当代的观念作品实际上模糊了这个界线，这当然是一个现象，但是最终如果要解决思辩的问题的话，还是得靠逻辑语言，是不是？不过这是另外一个问题。当代艺术当然是一个行业，从事当代艺术的人就在这个行业里面，我从来不否认专业化的东西。
陈：事实上目前所用的很多词都搅和在一起，我想，除了“时尚”还比较清晰外……
张：时尚现象似乎更具体，更容易把握。实际上，它也有不可把握的地方，而且有时候不合常理，所以它是一个蛮好的思考的题材。当艺术和社会有一个交融的时候，其中时尚是非常大的交汇区域。我觉得时尚和艺术—因为我可能真的会郑入了这两个领域—有时候真是密不可分，在时尚领域工作，使我更清楚地认识到纯艺术家的企图。如果我走到非洲，我更清楚中国是怎么样。
陈：在最近这几年，我们或多或少地听到过有人说：“张海儿不前卫了”。那么，你将怎样看待这种并非善意的说法？
张：这要看在什么样的上下文中。我也觉得我不前卫—如何按他们那样一个对前卫的界定的话。我不认为我前卫……或者够什么……但是我觉得我肯定是，从穿着上看肯定也是不够时髦。
陈：但是他们认为你过去前卫。
张：那是他们的错觉。我很不愿意这样说，我总是按照我的那个自动性发展，从一开始到别人所认为的前卫阶段，都一样。我并没有觉得我有一个什么前卫阶段，而且我觉得从自动性上说，我现在的激情也不比过去少。
陈：那么，你认为他们指的前卫阶段包括……
张：例如在80年代，如果我对哪怕是立体主义进行模仿，也会被认为是前卫，而今天即使你把死婴切成两半……就是说在现在如果我要和达米安·霍斯特去较劲的话，那你只能把一个死婴切成两半，是不是？就算一个当代中国艺术家抱着死婴亲吻，我也不觉得他比达米安·霍斯特更有力量，而这里面就不用去说那些道德的问题了。当前的艺术状况，有一个最大的废话，就是当你跟某人讲社会问题的时候，他会跟你说艺术只是艺术语言自身的一个演绎，对我来说这就是废话。你如果找不到一个原动因的话，这些东西对我来说都是屁话。我所我前不前卫一点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我对当代生活有一个回应。我不要像一些我在美院看到的艺术家，特别是一些“老艺术家”，他们每天都在谈论生活，但是他们一点都没有在生活里面。我不认为一个艺术家可以单纯地在一个艺术语言里面靠思辨来生活。如果我是一个当代艺术家的话，那么我和当代生活密不可分，我的所有回应都是对生活的回应，就是这么简单。我们为什么要卷入艺术这个领域？首无，我们是以艺术为生的人；其次，这是我们对当代生活作出回应的惟一的方式。当然，回应有时是太简单的情感表达，但是如果把情感从里面抽出去的话，那肯定就找不以作为艺术家的理由。有一类艺术家，例如以前广州有一个油画家叫余本，还有冯钢百、黄新波，这些人从他们青年作为艺术家一直到白发苍苍……特别像余本那样，可能只是画几条鱼，画出那种酱油的色调，但是他确曾在那样一种腐朽的激情中，我倒觉得他比当代艺术家更当代艺术家。他们这种腐朽只是当代生活的另外一面而已。我刚才说我们要和当代生活融合在一起，并不是说我们一定要有什么进步意义，如果你能够呈现腐朽的一面，对我来说，也是一件有趣的事，一个有趣的艺术现象。冯钢百或者余本，按照他们的那个样子生活下去，要比现在那些滥竽充数的人有一千倍的价值。我判断价值是从一个人的态度，而不是他这个人张扬了多少。实际上，我们当代前卫艺术的状态和那些旅行社一样，很多人举着三角旗，在各个方向，嘿嘿嘿地走。真的很像。这就是我们当代的生活状态，一个人举着三角旗，一大堆人戴着黄色太阳帽跟在后面。
只有亚洲才能出现这么生气勃勃的前卫艺术状态。你发现没有，这种现象在欧洲是找不到的。一个“前卫艺术”就可以使那些青年热血沸腾，就用买股票一样大的热情投身进来。那种幻觉，不是因为这些人利欲熏心，而真的是对这种前景的幻象有所期待。现在经常看到那些公众演说或是电视主持，动不动就用“行为艺术”这个词，很奇怪的。我相信很多人认为我们的日常生活和行为—特别是荒诞的行为里面——有很多东西，属于可以作艺术把握的因素，荒诞，还是行为艺术，行为艺术是一个门类……如果说我们的行为里面孕含了这艺术要素，一个有艺术含量的行为，我可以理解，但是动不动就……我觉得这是泛滥成灾。我在杂志社或其他地方只要听到人家说“行为艺术”，我头都大了，就像吞了一只苍蝇，很难受，很恶心。没想到这样一片大的人群对一个简单词的简单限定会如此模糊。
08-08-2001, 09:24
前卫的前提——陈侗采访张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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