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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yangwa
10-30-2001, 20:15
摄影师的面孔

摄影并文/罗雄剑#

罗雄剑:出生于香港,毕业于巴黎美术设计学院广告设计及摄影专业。曾在巴黎及纽约广告公司任美术指导,后转为职业摄影师。擅长拍摄人像、时装及与人相关之广告影像。其个人拍摄风格深受欧洲电影故事影响,喜欢在平面摄影中加入情节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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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造像

摄影所有门类中,以拍摄人最为有趣。所谓人心不同,各如其脸。或者也可以说:人面之不同,各如其心。每人都有同样的眼耳口鼻,但个人的眼神、性格、举止、行为却各自耐人寻味。专门拍摄人像的摄影师,在商业摄影社会中,又似排名甚后。当中亦有个别者,如阿诺德-纽曼(Anold Newman)和菲利普-霍尔斯曼(Philippe Halsman)等,其手法和思想甚为高超,自成一派。

我完全没有刻意要贬低人像或人像摄影师的意思。大家可能看过理查德-埃夫登(Richard Avedon)拍摄的人像,他年前出版的“In The American West”实在教人感动。欧文-佩恩(Irving Penn)的早期人像,直到现在仍被尊为顶级作品,以能模仿他的用光为荣。赫尔穆特-牛顿(Helmut Newton)也拍摄过各式各样的人像,并在巴黎现代艺术馆展出,同时刊印一本精美影集,名字就叫《人像集》。

年青一辈的摄影师如吉勒-邦西蒙(Gilles Bensimon)也有拍摄人像,巴黎时装杂志Femme有一期刊出的名建筑师菲尔-约翰逊(Phil Johnson),便是他的随手之作。以上是仅就记忆所及,记住的都是时装摄影行业中的佼佼者。“决定性瞬间”——说出这句话及做到这句话的卡蒂埃-布勒松(Cartier-Bresson),以他精锐的目光捕捉人物的决定性神态,自是游刃有余。他拍摄的法国存在主义鼻祖萨特(J.P.Sartre),更是将这句话发挥得淋漓尽致。让洛普-西弗(Jean-loup Sieff)的人像会教你惊叹广角镜头的效果。拍摄静物的茹安诺(Jouanneau),以及拍摄动物著名的摄影师阿蒂斯-贝特郎(Arthus-Bertrand)也都拍摄过人像……可见任何门类的摄影师对此都有涉猎。相反,未见也未闻有专门拍人像的摄影师去拍摄时装、静物或报道摄影等。

总而言之,拍摄人物是较为容易的,因为人物本身的名气足以使一幅人像照片声价大增。英国皇室御用摄影师史诺顿(Snowdon),及专拍世界名人的卡什(Karsh)相信深明此中道理。

但在一般人的认识中,都会认为人像是最困难的摄影门类。试图以一幅照片表现出这个人的性格、职业、修养以至背景,并非易事。经常是这幅人像眼神很好,但个性方面就不敢恭维了;而那幅人像虽个性颇有流露,但其它方面似乎又有所欠缺。总之,以一幅照片捕捉一个人的性格或人生,是很困难的事。

的确,仅仅以二度空间去表现一个人的一生,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论任何人,一生之中都会有几次起落,其喜怒哀乐的心境会完全不同。感情上的变化,青年、壮年和晚年都不一样,纵使一整部电影,也未敢肯定就能尽述其详。何况以1/125秒或1/60秒拍摄出来的照片,硬要说它能表现出一个人的性格和人生,岂不是有些吹毛求疵或走火入魔吗?!

无心插柳

我拍摄人像,始自1984年仲夏从美术设计学院毕业后,权充摄影访问时起的。那时完全是为了偷师学些实际技术,拍摄被访问的摄影师只是副产品,所以当时我只用彩色正片。如果现场光不足,就加支小型闪光灯直射。只求曝光准确便OK,完全不在意效果和水平。当时我家中没有暗房设备,客房还只是用来招呼到访的朋友,完全没有想到后来会经常躲在这客房中洗印照片到天亮。

有一次,手边刚好没有正片,但有卷年前的Tri-X黑白胶卷,便顺手抄来拍摄摄影师Claus Wickrath。刚巧他两星期大的女儿也在他的影棚里,我见到婴儿总喜欢逗他们玩,所以就让他们两父女 凑在一起,也只拍了半卷便收工。后来拣了一幅底片放大,效果有趣,但素质平常,完全是业余人士的心态。

我当时的女友是加拿大人柏蒂,音乐教师,大学时主修绘画,爱画人像。她对我的摄影师人像甚为喜欢,每每认真的品评一番,认为我拍摄的人像比时装更有特点。当时我颇不服气,因为我拍摄时装是很认真的,是精心安排的。至于拍摄摄影师,大都是信手拈来之作。但她却坚持我的人像的有浓厚的个性,而且信手拈来,正符合了艺术里所重视的出自自然的法则。称这是我的天赋云。

柏蒂小姐的赞赏并不能消除我对随便拍来的照片会具有价值的怀疑。我当时总认为摄影应该是要经过高深而刻苦的钻研才能成功的行业。

但赞赏总是鼓励的良方,自此之后我拍摄人像时就更为认真,严密注意细节。最有趣和使我惊喜的是,被拍摄的摄影师大都喜欢我为他们放大出来的照片。

子非鱼,子亦非我

拍摄人像的尴尬之处,是你特别为他选出而放大的照片不受对方欢迎,他喜欢的那张反而是自己从未留意到的。自然,这没有坚持的必要,因为每个人的心目中都有个自己认定的我,选片时自当以此为标准。正所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呢?我拍摄人像,并不想表现他的一生,只想着在此时此刻,彼此沟通的瞬间,给人生留下点滴的感情和光景。大家出身不同,背景各异,见解有别,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一刻中大家彼此信任。他们对我有信心,相信这外邦人会将他们拍摄得很像样。对人有信心是件很奇妙的事,即使犹如狮子般暴戾的邱吉尔也会静静地让当时还藉藉无名的卡什拍照。

当年我对摄影毫无认识,替《明报》拍摄留法著名抽象画家赵无极之时,不期然有了优越感,这加强了我对人像工作的向往。不论对方如何显赫,但在你的相机前却听由安排,虽然只不过是瞬间工夫,但那种感受是很美妙的。

到现在我拍摄人像仍是信手拈来,并不刻意安排灯光或造型。柏蒂常常说,精密安排只能有人工化的斧凿痕迹,反而是随机应变,挥洒自如,花草树木皆可为剑方显英雄本色。话虽如此,但要达到这种境界,并非一蹴而就的。我经常细看如阿诺德-纽曼所拍摄的钢琴家史特拉云斯基,或者画家笔下的人像。我也看舞蹈、电影,听音乐……从各方面吸收、积累、融会在一起,于不知不觉间发挥作用,表露出我对人像的处理态度。

当代时装摄影师影集

柏蒂的剖析和赞扬,逐渐在我的脑海里发芽,于是想到要拍摄一辑当代时装摄影师的影集,因为从未见有人做过。施符于70年代初曾拍摄了几位摄影师的人像,但只属于同侪间的随喜玩意。卡蒂埃-布勒松出版的别具一格的人像集,也没有摄影师的造像。

拍摄前所未有的题材是知易行难的挑战,但会带来莫大的喜悦。现在为出这本影集而借故去访问他们,是反客为主了。我并不懂得访问和写文章,所以有时干脆直道来意,请他们抽出一点时间为这本影集造像。

拍摄这些时装摄影师是令人兴奋的。他们的名字每周每月都在知名杂志中出现,他们的影像会带来不同程度的惊喜、赞赏,甚至有人加以模仿。他们很少在外面露面,除了少数与他们一起工作的人之外,一般人根本不知道这些知名摄影师是怎般模样。

联络这些大忙人并不容易,在他们看来,不论是访问也好,拍专辑也好,都只是些微不足道的事。我既不气馁也不意气用事,我深知强弱悬殊,恒心、耐性和坦诚是不可少的态度。电话联络Giacobetti九个月才得一见,联络施符用了13个月,Dominique Issermann竟是长跑记录,足足两年有余。其余的一两个月、三四个月不等。能够见面已是多谢捧场了。我的挚友亨利曾说过:时间和金钱(法国电话费昂贵)都是一种投资。

五千个不同的真实面

正如开头所说,人心之不同各如其脸,不同的摄影师会有不同的待人接物的态度。印象之中以德国人如Uwe Ommer、Vormwald、Peter Knaup 、Michael Wirth……和意大利人如Barbieri、Cimatti、Paolo Roversi……等人情味浓,令人深感亲切。有时他们主动和我交谈一两个钟头,并不全是为了访问。我则既不笔记也不录音,完全是攀谈方式。我在这段时间里认识了另一个人的一些片段,在自己的意识中印入这个人的印象。这点非常重要,也是后来为他们拍摄时的基础。我在攀谈时所认识的不仅仅是他们的一张面孔。

不论他们是什么年纪,在摄影界中有多少名气,他们站在我的镜头前,大多数仍会感到不自然和忸怩,甚至会不知所措。但经过愉快交谈之后,大家不再陌生,这对控制拍摄气氛和动作很有帮助。比如邦西蒙的严肃面孔,欲将座椅托在头顶上,那种无奈以及有点恼怒的对比,是相当滑稽有趣的。

对工作的投入可以忘掉一切。在庞大的pin-up影室,或是Elle-Marie-Claire的影室中出现一个东方人,日常发号施令的摄影师这时却在镜头之前任他摆布。在场的助手、化妆师、发型师等常常露出诧异的目光。我却只管做我的,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Pamela Hanson拍好。她大着肚子仅仅给我7分钟的时间(包括装入及退出胶片)。一般给我最长的时间也只有半个钟头,我通常只拍摄二至三卷Tri-X。时间太长就会重复,使彼此厌烦。

拍摄一个人的面孔是容易而又讨好之事,但光是一张面孔,照片的耐看性不高,也不易表现出个人的风格。英国女王固然是赫赫有名,但柔和高雅的灯光却是史诺顿营造的。那才是史诺顿拍摄的英女王的照片,并不仅是英女王的“证件照”。又比如人工味极浓的卡什,他的每幅作品也都有他卡什在内。安妮-莱博维茨(Annie Leibovitz)拍摄的人像则极富趣味性而且是划时代的。所以我替摄影师拍照时,经常注意环境气氛和构图,以求增强趣味和耐看性。我已拍摄了50位巴黎知名的摄影师,每一幅作品都是不相同的,而且每一张都有“我”在内。

如何在五官千篇一律的面孔中拍摄出独特性和趣味性是颇为复杂的学问。君不见纽顿所拍的吉布森,与达维德-巴莱(David Balley)以及我所拍的都不相同吗?作家杜杜曾说过,如果用5000个角度去拍摄同一张椅子,这5000张照片便构成了椅子的5000个不同的真实面。其中的优劣完全关系于个人的修养和造诣。在拍摄过程中,我还发现了不少知名人士的头颅已因为本身的名气而成为艺术品,如摄影师吉布森和时装设计师范思哲(Versace)等人。

我要拍摄的目的是百幅人像,现在已拍摄了一半。事成之后会在巴黎展出。有出版商支持的话,还准备出一本人像摄影集。

(所拍作品全部使用柯达Tri-X胶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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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勒-邦西蒙(Gilles Bensim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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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勒-邦西蒙的拍摄以一派明亮的光线、简洁悦目的构图和漂亮健康的模特见称,从80年代至今深受各国时装摄影师及设计师的喜爱。他的好友罗吉特地和他进军美国市场,创立一本美国版的ELLE,风行北美洲,打破了孔德-纳斯(Conde Nast)一直以来的垄断地位。 孔德-纳斯曾暗地出10倍的薪金,希望将邦西蒙从ELLE挖过来,但遭到婉拒。在他看来,与罗吉的愉快合作及知遇之恩比金钱更为重要。

在ELLE杂志的影室中,我拍摄邦西蒙。这是一个有趣的法国人,我叫他把椅子放在一头卷发上,他一脸严肃地嚷道:这个中国人把我变成小丑了。他的抗议亦形成了一张获奖人像作品。他很喜欢这张照片,特意嘱咐经理向我购买了十数张做公开之用。你可以在全世界的ELLE杂志上看到他的名字和作品,但可否想到原来大师是这个模样。

伯特-斯坦(Bert Ste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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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特-斯坦的经历大起大落,在纽约摄影界中尽人皆知。1985年他卷土重来,依旧才华横溢,技惊四座。他为英国Pirelli轮胎厂拍摄的日历,是商业与艺术完美结合的代表作。我对他的作品深有印象。

伯特-斯坦少言寡语,看似疲倦,实为经过风浪后的沧桑。我们谈巴黎,谈西班牙,谈画,谈雕塑,却只字不提摄影。他本来给我15分钟的时间,谁知一谈便是三个半小时。话语投机之际,我便取出相机为他拍摄。这位大师也是兴之所致,取出他的画家朋友在60年代他盛名时画的速写像一同拍摄。当年的潇洒,今日的沧桑,唯其炯炯双目中仍闪烁着灿烂的创作火花。

埃里克-米歇尔松(Eric Michel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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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hru Elgort的影楼下就是埃里克-米歇尔松面积3500平方英尺的影楼。这位来自洛杉矶的女像摄影师总是不时带出一句粗口。

他本来是做艺术指导的,但由于其意念古怪,言行乖僻,以致于没有哪家广告公司敢聘请他,于是他只好在摄影方面闯天下。

说他是女像摄影师,是因为他只喜欢拍摄女性。他的成名之作是一辑拍得极为抽象的女性内衣和丝袜。我很是欣赏他的我行我素的个性,以及他以传统写实为基础的抽象意识。

一向乱发及乱穿衣的Eric,在我为他拍摄的整个下午,竟把头发梳理得干干净净,并刻意披上一件西部大斗篷。拍摄出来的Eric有些像静态的蒙太奇,冷眼看来也似Duane Michals的翻版,但表现出的意念却是大大的不同。

帕特里克-德马尔什耶(Patrick Demarcheli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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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轻时在巴黎彷彷徨徨,衣食无着的摄影师,20多年前来到纽约找寻黄金归宿。他干净整洁的画面正好迎合美国人普遍的口味。他带有浓厚法国口音的英语到今时今日仍让美国人不明就里,但却树立了法国口音说英语的浪漫。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莫名其妙的,就像他的发达。

拍摄当日,正逢他20多年来的招牌胡须一夜剃刮干净,因此我也成为第一个拍摄他“清新面孔”的摄影师。

多米尼克-艾泽曼(Dominique Isserma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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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面孔一如时装杂志里的漂亮模特。谁会想到她竟然是摄影师,而且颇具声名。这个已过40的女人拥有一张青春秀丽的脸及娇美瘦削的身段,但使用的却至少是120或4×5的中画幅相机。她的拍摄风格一如其人,十分柔美。约她拍照,有如爱情长跑,耗时两年有余。算下来,耐性、时间加电话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投资。但和她在一起的整个下午却如沐春风,犹如初恋的情人。我们搬这弄那,谈笑风生。她一时拿些待出版的大型作品给我看,一时坐下来,喝喝咖啡,谈天说地,一时拿起相机,一时做下鬼脸,一副天真少年的情谊。

我想女性最优美的一刻就是她恍堕爱河的一刻,不论她多大年纪,地位如何显赫,只要能激发她心底埋藏已久的恋爱感觉,哪怕只是一个下午,那一刻的拍摄都会让温情永驻。

埃里克-米奥拉(Eric Me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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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里克-米奥拉是彩色特技大师皮特-特纳(Pete Turner)最负盛名的助手。他青出于蓝,在特技摄影方面步入更自然传神的境界。拍摄他是愉快的,温馨可爱的太太乔安妮伴其左右,他本人则稍显羞涩。在他自己的影室中,利用现场光拍得这对靓男俊女的温馨和谐。

威廉-克莱因(William Kle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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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很早版的An American in Paris(一个在巴黎的美国人),威廉-克莱因很早已跑到巴黎生活,一直从事摄影工作。他的摄影起自街头巷尾,1956年开始使用在日光下加闪光灯的拍摄方法,并利用慢门制造出移动效果,使二维平面空间里产生一种强烈的呼之欲出的张力。这种拍摄方式一直为人采用,叫做open flash。时至今日,在拍摄时装的台前幕后时,此种方式仍时而被他沿用。

我在他家中大厅的一角拍摄他。西南面的阳光穿过巴黎第五区卢森堡公园的树叶,柔和地洒落在这样一个在巴黎的美国人身上,只脚上的牛仔靴仍桀骜不驯地突显着他美国西部的精神。
 
中国摄影2001-7